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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二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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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云狼带着李烈和前锋营部下的十个什长向东门走去。还没到东门,便闻到一股焦臭之味。陆谦所部是仅次于武侯的中军攻入雁城的。天狼军全力防御东门,没料到武侯将主力绕到了南门,否则一定是陆谦第一个攻入城中。

    陆谦所部两万人驻守在城门边,营帐整整齐齐,比武侯所统的中军毫不逊色。反观我们前锋营,因为是属于武侯直属的嫡系中的嫡系,多少有点骄横之气,营帐虽然齐整,但连我们这批百夫长也时常要闹点事,军纪反是以左路军最为严明。

    云狼走到营帐前,一个军官走上前来,道:“来者何人?”

    天色已暗,在火把的光下,却见那人面色如铁,身材虽不很高大,看上去却有山石一般坚实的感觉。他大概是陆谦最为信任的中军官何西吧。

    云狼举起将令,道:“前锋五营百夫长云狼,奉君侯将令,请陆将军议事。将军是……”

    那人道:“小将左路军中军官何西。云将军英勇无敌,小将也很佩服的。”

    何西接过将令检查了一遍,然后恭恭敬敬地还给云狼,道:“爵爷在城头上,我带你们上去。云将军请。”

    陆谦部下果然名下无虚,那些兵丁无声无息,整整齐齐地让开一条道。云狼跟着何西,沿着上城墙的石阶走上去。

    东门攻防也极为惨烈,陆谦虽然用兵如神,但天狼军最后的精英几乎全在东门了,这一仗折损的千余人有一半是左路军的。这石阶上,尽是些已经凝结的血痕,而石面上也伤痕累累。云狼实在想不通,以如此严整的布置,陆谦居然会让寒月大公和两千多个城中居民逃出去,难道他部下都睡着了还是什么?

    走上城头,只见有个人坐在城边的矮墙上,正入神北望。何西走到他跟前,小声道:“爵爷,武侯命人来传,来人便在后面。”

    那人站起来,转过身,道:“何兄,你先下去吧,我自己跟他们走。”

    何西一言不发,走下城头。等他一走,身边的几个什长便作势欲上,云狼急忙止住了他们,道:“陆将军,武侯命我传将军前去议事。”

    陆谦抬起头看了看我,道:“阁下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末将前锋五营百夫长云狼,参见陆将军。”

    陆谦道:“是率先攻入城中的云将军啊,今日十万大军,尽在传颂云将军之名。”

    云狼心里不由有点得意,一躬身道:“末将岂敢狂妄,那是全赖武侯带兵有方,天狼叛军才能一鼓而灭。”

    陆谦笑了下,道:“带兵有方?呵呵,无非杀人有方。”

    他这话有点言外之意了吧,云狼没反驳,只是道:“乱臣贼子,人人得而诛之。”

    这时云狼才看清他的相貌。陆谦在军校中,少穿军服,一向着士人装。现在他一身戎装,铁盔放在一边,一身铜甲上,带着些血迹,在城下的火把光中,倒似斑斑驳驳。

    “云将军,坐吧。“陆谦走到靠里的一边,在一块残余的雉堞上用手扫了扫碎石,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。

    云狼坐到他身边,心中却纷乱如麻。武侯的命令绝不可违抗,可若他不肯走,要杀这么个手无寸铁之人,云狼也实在下不了手。

    坐在城头,一眼望下去,尽是残垣断壁,而雁城正中的广场中,正堆火焚烧尸首,远远望去,也看得到尸横遍地。城中不少地方还在传出零星的哭喊,在暮色中听来,象一阵冰水淋入心头,那也许是雁城中残余的居民被搜出了吧。雁城经此大劫,只怕永无回复元气之日了。

    陆谦看着城下,慢慢地说道:“是武侯命你来捉拿我吧?”

    云狼不语,只是坐着,手摸着城砖。大周国有两大坚城,号称“铁打雾云,铜铸神威”,而雁城被称作是“不落城池”,是仅次于那两座高城的第三大城,城墙虽然比雾云、神威两城稍矮一些,却全是用北疆特产的一种大石堆起。第一代寒月大公铸城时,据说用了二十三万民夫,历时两年才完工。现在,那些石城砖上却都是伤痕累累,雉碟也大多断了,手摸在那粗糙的断面上,掌心也感到一股刺痛。

    陆谦看着城池,低低地道:“围城三月,我曾亲眼看见城中百姓不顾一切,想要逃出城来。武侯命我,有出城者杀无赦。我做下此事,便知要担当起一切后果了。只是当年开国大帝明令不得杀降,何况那些是手无寸铁的百姓。”

    师出已逾十月,围这城便已围了三个月。听说出发时文侯鉴于雁城城池坚固,曾向武侯面授机宜,定下这“为渊驱鱼”之策,将寒月大公残兵以及难民尽驱到雁城来。寒月大公可能也没想到他这城里一下子多了那么多人,本可支撑数年的粮仓一下子便空了。不然,以雁城之坚,只怕武侯的四将合围之计难有胜算,城内粮草未光,我们的粮草先已耗尽了。

    云狼依然不语。正是他这一念之仁,惹祸上身了。陆谦站起身来,笑了笑,道:“云将军,我们走吧,武侯只怕已然等急了。”

    李烈走上前来,想以绳索缚起他,云狼叱道:“退下!不得对陆将军无礼。”

    李烈却不退下,道:“将军,武侯明令我们将陆将军缚去,如果不遵号令,将军只怕也不好交待。”

    陆谦回头看了看,道:“云将军,你这亲兵说得对。军令如山,若有人例外,焉能服众?”

    他伸出手来,让李烈缚上了。云狼站在一边,一动不动。等李烈绑好了,陆谦道:“云将军,走吧。”

    看着他,云狼突然有种心酸,:“陆将军,我愿以功名赎陆将军之命。”

    前锋营里,虽然与姜安礼那几个关系不太好,可另外和五六个百夫长却是有着生死之交。如果他们知道我这么做,也一定会和我共同进退的。

    陆谦道:“云将军,你的好意我心领了,以武侯治军之严,你这么做也无济无事。放心吧,按我以往的功劳,武侯不会杀我的。”

    这时,城头下突然亮起一片火把,也不知有几百支。云狼吃了一惊,不知发生了什么事,只见何西匆匆上来,道:“爵爷!”

    陆谦的脸沉了下来,道:“何兄,你这是做什么?”

    何西道:“爵爷,我军一万八千二百零三位弟兄,都愿以身相殉。”

    云狼一听,脸上有点变色。这何西话说得可怜,但话中之意,却是在威胁。看来,这次差事的确不好办啊。

    陆谦喝道:“胡闹!何兄,君侯于我,等若父子,你们岂可说这等话令他难办?快退下。”

    何西却不退下,道:“爵爷,你这次前去,定是凶多吉少。何西身受爵爷大恩,未能杀身以报,心中有愧。只求爵爷让我为爵爷殉死。”

    陆谦面沉似水,道:“胡闹,我命你整肃部下,听侯武侯将令,不得有任何异动!”

    他虽然被绑着,话语间,依然还是叱咤风云的一军主帅。何西还待说什么,陆谦道:“云将军,我们走吧。”

    他已向城下走去。城下,大约左路军的军官都已在了,见陆谦下来,齐齐跪倒。在火把的光中,只见陆谦眼中,依稀也有点泪光。

    云狼一言不发,跟着陆谦慢慢走去。

    一进营帐,其余的百夫长都在,乐师早已退下了,大家都在等候。陆谦跪倒在武侯座前,道:“卑职陆谦,请君侯万安。”

    武侯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神色,他慢吞吞道:“陆将军,昨日有二千余天狼叛军自你驻守的东门逃出,此事可是属实?”

    陆谦垂头道:“属实。只是当时我见那二千余人大多是妇孺,一时动了恻隐之心。”

    武侯猛地一拍桌子,喝道:“你知不知道,叛贼首领寒月也混杂在这批人中逃出城去。此役未克全功,你罪责难逃!”

    陆谦的声音还是很平静,道:“违令不遵,军法当斩,卑职不敢狡辩,请君侯发落便是。”

    云狼刚要跪下求情,姜安礼他们一帮四个百夫长已抢出座位,跪下道:“君侯,陆将军诚有不是,但请君侯看在陆将军过去的功劳上,从轻发落。”

    此时,云狼与剩下的十六个百夫长齐齐跪下,道:“请君侯三思。”

    周武侯的脸有点红,但此时已渐渐平息。半晌,他才道:“陆谦,若人人皆以过去的功劳作为搪塞,军纪岂不是一纸空文?你久在行伍,此理不会不知。”

    陆谦道:“卑职明白,请武侯发落便是,卑职不敢有半句怨言。”

    此时武侯已趋平和,道:“陆谦,为将之道,令行禁止,若有令不遵,如何能够服众?这次你所犯此罪不小,但看在过去功劳上,姑且记下。我命你点本部铁骑一千,我另将前锋营拨与你使用,十日之内,若不能取寒月首级回来,你便将自己的人头送来吧。”

    这个处置虽还有点苛刻,却也不是完不成的。寒月的残兵败将已没有什么战斗力了,加上身上一大批平民,胜来更是轻易。问题是十天里要找到寒月公,那倒是个问题。

    陆谦道:“谢君侯,我速去办理。前锋营诸位将军连日血战,卑职不敢劳动,还是用我本部骑军。”

    我的心一动。陆谦不要我们随同,那可能已起了逃亡之心,这要求只怕武侯不会同意。

    哪知武侯想了想,道:“也好。你即刻出发,十日之后,或寒月之头,或你之头,你任选一个呈上来。来人,解开他。”

    武侯的亲兵把陆谦解开了。陆谦站起身,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,道:“多谢君侯。我这就出发。”他又向我们拱了拱手,道:“列位将军,多谢。”

    看着他出去,云狼心里不禁有点空落落的。只怕,从此军中再见不到这号称“冰海之龙”的勇将了。

    这时,武侯在座上道:“列位将军,请入座,尽日尽欢。”

    那班乐师又出来了。吹奏起一支欢快的乐曲。那是一支古曲《坐春风》,是两百余年前的名乐师根据一本古书所载乐曲所作,酒肆歌楼中,人们点此曲的最多。武侯命奏此曲,似要将刚才的肃杀冲淡一些。

    云狼举起一杯酒。这酒是武侯命人特制的美酒。酿酒之术,也是从古书上发掘的。据说最好的美酒可以点燃,大周国的大技师们虽绞尽脑汁,按那些残破不全的古书记载造出酒来,却无谓如何也点不着。真不知古人是如何酿出那种酒来的。

    这酒放在一把小壶中,下面是一只小小的炭炉,让酒温保持适口。云狼倒了一杯,一饮而尽,两个身着红黄纱衣的女子则在帐中曼舞,营帐之内,春意溶溶。可是,云狼心底隐隐地却又种不安。